杨荔钠曾自述道:“任何年代知识分子都是文明社会的重要基石,我尊敬关心老一代知识分子的生活。”
如果你跟我一样,只看了《妈妈!》的预告片,你或许会觉得这是一部讲述母女情的煽情片。但其实,它不只讲亲情,还有我们民族不可言说的“秘密”。
看完影院,我一度哭得眼睛红肿,情绪不能自已。
这部电影给我一种久违的感觉,就像我当初看贾樟柯的《山河故人》,滕丛丛的《送我上青云》,杨荔钠的前作《春潮》,特别是主题上有些类似的张艺谋导演的《陆犯焉识》。
一封写给妈妈的情书
对老年女性和阿尔兹海默症老人群体的关注,使得《妈妈!》成为特别的“少数派”。而上一部关注老年女性的题材,我能想到的还是刘德华主演的《桃姐》,导演是许鞍华。
在《妈妈!》中,两位主角都是55岁以上退休后的老年知识分子女性。
台词中说“女人不一定都是妈妈,但女人一定是女儿”,确实如此啊!我的那些女性朋友们,无论此前多么柔弱,有了女儿后就“为母则刚”,“每个妈妈都是母狼,保护自己的幼崽是天性。”母亲真的是一种强大的生物。
就像通过片中女儿的口所说的,“跟着妈妈不会犯错。”在阿尔兹海默病病友互助会上,谈起妈妈,每个患者立马打开了话匣子,有说不完的话。妈妈是美的,是最温暖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这首儿歌唱出了真理。
《妈妈!》中,没有母亲的陪伴,独自一个人面对困难的时候,女儿冯济真会感到分外的害怕。
于我而言,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母亲,能够吃苦耐劳,无私奉献,受过高等教育的我,更不能自暴自弃,在充满偏见,歧视和就业困难的当下,也要像母亲一样生命力顽强。
因此,我也深受剧中“母亲”的鼓舞,不要过于自责,“放过自己,人们比你想象得更坚强。”
片中的妈妈“蒋玉芝”可以说是一个理想的母亲,会说对不起,称赞女儿,给女儿买礼物的母亲,更会说爱,她还拥有着迷人的说服人的能力,她让女儿接受自己照顾她说:“我虽然老了一点,但我的耐力还可以……感谢你给了我再一次活下去的理由。”
妈妈和女儿住在一个漂亮的小院里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在两位“老戏骨”演员吴彦姝和奚美娟的精彩表演下,片中的女儿和母亲的角色进行了三次互换。
妈妈“蒋玉芝”抚养女儿“冯济真“长大成人,母亲进入晚年之后,65岁的女儿照顾着85岁的母亲,而女儿被发现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后,女儿开始逐渐失能,变成孩童和少女了。
她像孩童第一次吃饭那样品尝母亲碗里的红烧肉。她一边喊着“尘归尘,土归土,药片归泥土”,一边把药片一把扔出窗外。她拉上窗帘躲到床底下来躲避学校来的访客,她说自己有猎枪,翻出自己私藏的东西,对那些撕碎的文稿,嘴里念着“等它们长大了,会自己走出来的。” 她还咬打母亲,对母亲各种埋怨指责,此时,母亲含泪担当起照顾女儿的重担。
特别是奚美娟,将一位循规蹈矩的物理老师,“返老还童”的女儿都表扬得惟妙惟肖,毫无违和感。
母女俩吃着冰淇淋
温情脉脉背后的诡异沉重
据说,人在患阿尔兹海默症后,只会记得最重要的人与事,最难以释怀的情感。
患病女儿的那些“胡言乱语”,包括与母亲的肢体冲突和矛盾,既是疾病发作的症状,也是她内心深处潜意识的觉醒外露。创作者也借由“阿尔兹海默症”,将女儿心中的枷锁揭露并取下。
原来,在非常时期,女儿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母亲谙熟诗歌文学,父亲是考古学教授,女儿年少不懂事,以为父亲是“坏人”,将父亲关在家门外,冷眼以对,父亲承受不了来自家人和外人的委屈,最终酿成悲剧。
这也是为何女儿晚年执着于出版父亲的考古日记,以此来缅怀父亲。
当母女和医生在家里举行了父亲考古日记新书发布会,此时的女儿似乎并没有“病症”,而是清晰地回忆起与父亲的点点滴滴。
“父亲工作非常辛苦,他曾将一双长满蘑菇的鞋子送给我,父亲想要恢复这片土地上消亡的故事……父亲说,考古能让我们看到过去,照进现在。”
父亲当年第一次去考古的地方叫淳安,后来被水淹没而消亡。这本考古日记,可以说,真的让消亡的故事再次进入大众眼中。
此前,杨荔钠导演的电影《春潮》也有类似之处,母亲成长于上世纪风云动荡的年代,她为了自己的前途,告发了父亲。
女儿对此心怀怨恨,以未婚生女成为单身母亲,游走于各种男人之间的方式向母亲报复,母女二人的裂痕直到一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都未能弥合。
杨荔钠《春潮》
杨荔钠曾自述道:“任何年代知识分子都是文明社会的重要基石,我尊敬关心老一代知识分子的生活,聚焦同类题材影片应该是上世纪80年代《人到中年》,时隔多年,有必要回望她们的身影,看看她们现在好不好。”
不得不说,《妈妈!》这部分对知识分子历史创伤的隐喻,跟此前温情脉脉的母女情桥段,风格颇为迥异,显得诡异沉重。
这当然得益于导演的艺术表现手法。
金句,隐喻和双向救赎
电影,如果以文艺电影或作者电影的标准来衡量,并非一门“直给”的艺术。很多时候,由于社会规训和主流意识形态,电影创作者往往难以表达特定主题和情感,那么通过隐喻和象征细节来进行“艺术性”表达,成为不二选择。
水,是《妈妈!》中最重要的意象。全片出现了湖水、河水、雨水,和浴室里的水,水暗喻着父亲失踪的地方,水暗喻着平静表象下的暗涌和波澜。
导演通过水中倒影和镜像,创造出一种诡异虚幻的氛围。这种氛围可以解释为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幻听症状,也象征着非常时期的历史创伤后遗症。
透过女儿之口,“父亲是不会游泳的鲸鱼,女儿是水,母亲是大海,水滴终将汇入大海”,这似乎是在说女儿终将跟母亲汇合,而不会游泳的鲸鱼父亲搁浅在海滩死亡,成为无辜的蒙难者。
母女在海边相拥
电影中很多有意思的小细节,勾连出完整的叙事。
例如,家人之间的暗号:用手拨弄蜡烛火苗三次,表示“我爱你”,这不仅出现在童年家中跳舞的夜晚,也出现在父亲的忌日,以及女儿梦中一家三口一起去山洞旅行。
同时,这个暗号也出现在杨荔钠的上一部作品《春梦》中。
又如,一直未婚未育的女儿,下意识地将母亲稍微倾斜的托盘摆正,喜欢整理母亲杂乱的书桌,都暗示这位大学物理老师身上,一辈子过着一丝不苟、循规蹈矩和清苦刻板的安稳日子。
父亲忌日,母女俩各自用手拨弄蜡烛火苗三次,表示“我爱你”
《妈妈!》内涵非常丰富,不同的观众可以从中得出不一样的东西。
有人看到的是两位老年知识分子女性,过着精致规律,岁月静好的暮年生活——至少她们不用为钱和温饱问题发愁。
有人看到了女性的双向赎罪和“女儿”帮助周夏这位迷途少女的女性互助力量。还有人看到了上世界六七十年代的历史创伤后遗症。
确实,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妈妈!》。
“女儿”帮助周夏这位迷途少女,走上正轨
值得一提地是,《妈妈!》是70后导演杨荔钠的女性三部曲之一。
此前,她的剧情处女作《春梦》提名了第四十二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的老虎奖,并且让薛红这位素人演员开始为人所知。
第二部剧情长片《春潮》,由演员郝蕾主演,成为当年电影圈的现象级作品——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女性主义电影”,接连获得金爵、金鸡、金鹿奖提名,杨荔钠最终捧回长春电影节上的金鹿奖最佳导演。
作为一名女性主义者,我非常佩服杨荔钠通过电影艺术来呈现这些被缺席的严肃话题,并灵活适应,让电影最终能够跟大众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