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凝三学 善逸美真
当代书法家中信仰佛学者多矣，如启功先生曾任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而刘炳森先生生前系中国佛教协会副主席。而一生结缘佛学，弘扬佛法者当属天津佛教界知名居士、天津市佛教协会名誉会长、天津居土林名誉林长、天津李叔同研究会顾问、著名书法家龚望先生。
1988年冬，我曾斗胆飞鸿求书，先生书隶书“刚健”横幅相赠，题跋曰：“无欲则刚，不息则健，然此是内在之功夫，可以相求者也。亦精神文明之要事也。书奉宝林仁弟座右，戊辰大雪，龚望。”随信先生附赠近照一张，美髯飘飘，须发皆白，老式对襟棉布长衫，二目炯炯，身处古籍善本之中，一派仙风道骨，难怪世人皆尊称龚老为美髯公，信然。
龚望（1914—2001）原名望宾，字作家，一字迂公，号沙曲散人、无漏居士，天津北辰区西于庄人，斋室名为“四宁草堂”，意取傅山论书句“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龚望先生幼承庭训，于经史、金石、训诂、诗文、佛学、书法皆有很深造诣。终生致力于教育事业，培育众多人才。治学之余，博搜古人书迹，出入群碑，深造有得。龚望先生嗜文物，精鉴赏，收藏金石玉陶、碑帖书画甚富。
龚望先生与佛结缘始于1947年，那一年他的父亲仙逝。先生一生弘扬佛法，善事多多。天津著名大悲禅院复兴扩建，院内的弘一法师纪念堂、恢虚法师舍利塔的建成，无不饱含了龚望先生的散财舍物，出心出力的善施和佛心所向。天津大悲禅院的五位住持均与先生友善，其中惠文方丈生前曾为老先生亲笔写下了这样的联语：“庄严佛净上，利乐诸有情；一味信前缘，万般存此道。”正是对老先生一生修佛的勉励与肯定。
龚望先生不仅熟读经书，见地佛理，对佛乐也有颇多研究，1988年被推举为天津佛乐团团长。他将发掘整理佛乐为己任，在保留天津佛乐高雅、激越、潇洒、亲切特点的基础上，发展天津佛乐北风南韵、雅而不俗的艺术特点，使天津佛乐走出国门。1993年10月，天津佛乐团应英国亚洲文化研究中心和中国音乐研究欧洲基金会荷兰分会的邀请，在伦敦、阿姆斯特丹、海牙、莱顿等城市演出，同时在伦敦大学、约克大学进行了学术性展演。每场演出，座无虚席，所有观众被中国佛乐深深感染，谢幕时鼎沸欢腾，引起轰动效应。
“自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龚老先生常以此句自警。遇有洪涝、地震等自然灾害，老人积极捐款捐物，凡遇贫、病、盲、聋、哑则解囊相助。居士林每年元旦及春节之际，发起扶贫助困助残活动，龚老都提前把一笔资金投入此项活动，使佛教同仁深受感动。龚老一生到底为佛教、为社会捐了多少钱物，他从未提过。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先生都做到了。佛教界称其为龚大菩萨，先生当之无愧！
龚望先生毕生倾心书法，以书法弘扬国学国粹，以书法结缘佛门善果，以书法抒写情意，以书法游目骋怀，以书法排遣郁闷，以书法自省自律，以书法感化后生，以书法俯仰一生。先生专擅鸡颖，以“龚隶”独步书坛。鸡颖性软，最难驾驭。然古人有“笔软则奇怪生焉”之说，先生恰恰借助毫软之势，变首尾奇重之蚕头燕尾为大起大伏之波状曲线，所书横、竖笔画又是横则水平，竖则垂直，相交必成九十度。于是，这平正之态与柔曲之姿杂陈互衬，交相辉映，显得劲健而不板滞，婀娜而不媚俗，其笔法之独到，令人拍案叫绝。
隶书字形，多呈扁平。龚望先生所书，扁平程度远超他人，甚者字之宽竟倍于其高。结体若此，倘遇撇、捺，其笔致势必更趋平缓，有如人之半卧，且此处用墨均粗重，行笔皆畅快，多类汉简率意而为。经此措置，再现其字，则俨然山中老衲，倚古松而卧盘石，临清风以开素怀，一派洒脱大度气象，足资涤尘滤垢，令人心神爽然。其骨，既峭拔且灵透；其肌，极富金石斑驳之美；其神，宽和之中不乏倜傥。可称“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娴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这既源自其多年临池功深，而更多涵育于国学诗文，明乎读书养心之道得骨趣神理于笔墨之外。
龚望先生弱冠之年即擅属对，临池不辍，所书对联当以千万计。晚年喜用鸡毫作四、五言联或多字龙门对，精力所聚，心血所结，其间多有阅尽人世沧桑的人生感悟，贯通儒、道、释三家学术的处世智慧和进德修业的妙觉心得。虽语多浅近，但言近旨远，正所谓“高僧只说家常话”。先生沉酣此道，其中固然有遣兴抒怀的因素，但更“用为自警”，又要“有益于世道人心”。先生跋“仁义忠信，乐善不倦”一联：“孟子谓此八字为天爵。书以为楹帖，虽对仗未工、平仄不协，悬之座右，未尝不可以为进修之左券也。”又有书作“书关治道，百年树人”，足见其注重书写内容。其书联有一习惯，常将极富教育意义的联语（如“曾三颜四／禹寸陶分”等）一次写上数十副，真可谓不厌其烦，诲人不倦。撰联、作书虽为游艺之学，但在先生那里，游艺之学必归于“格物致知”，以美启真，以美储善，于轻松的游艺中探究人情事势物理，体味人生真谛。当然，做到这一点不能不归结于龚先生崇峻的道德修养、丰厚的文化积累以及年复一年的辛勤笔耕。
而这些精言妙句均从龚先生那生花妙笔下流淌出来，法度谨严而又个性彰显，或丰腴或瘦劲，亦端庄亦流丽，刚健不失妩媚，古拙而又灵动，挥洒自如，仪态万方，龚先生的真情至性、睿智哲思一寓其中。近年我购藏多幅先生所书对联精品，每每展读再三，从中可以窥见先生深厚精粹之学养，晤对其博大充盈之胸襟，感受其为学、为艺、为人之至诚。
从龚望先生的真、善、美、逸之书法艺术中，人们往往能悟出“禅”意，这是由于龚望先生一生与“佛”结缘，弘扬佛法。他常说：“部部佛经，皆是劝人行善的知识。以做人为本，以做善事为基。”“多读经是好事，问题是读了能不能对自己有用、有益处，能不能对社会、对世人有用、有益处。我年轻时喜读佛经经典，现在老朽了，只注重佛学中乐善行善的本旨，佛学的善门常开，行善不容易啊。”
龚望老先生就是这样弘扬了佛家的世间法，也体现了他的学识见地和他的艺术品德。他认为“欲高书品先高人品”。他淡泊名利，对于自己极高的书法造诣看得很淡，说：“古人就没拿写一笔好字当回事，可以说人人都会。试看汉人字迹，由庙堂以至于民间，随便一写，就有他的风格，就有耐人寻味的地方。古人看这事，太普通了，没有什么可贵重的。”对于有人求字，先生极乐意相送，他认为这是赐予自己的机缘，相送之后还常附一声真诚的谢意。
龚望先生一生笔凝三学（国学、佛学、书学），善事佛缘，雅逸古今，惟美为大，独悟真谛，可谓善逸美真。如今，先生逝世已经十年了，当代书坛之浮躁先生可知？不知书法艺术何时能回到那纯净的年代。
2010年4月20日于三惜草堂
看看当初龚老送我的墨宝
[ 本帖最后由 三惜草堂 于 2008-11-14 15: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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